就士游在纽伦堡纳粹全国代表大会旧址开讲
阿拉善SEE生态协会会长钱晓华先生在纽伦堡
按照政治哲学的思路纽伦堡苦苦挣扎,未来不明朗,会发现当时的德国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内在矛盾纽伦堡苦苦挣扎,未来不明朗,就是帝国的野心和种族主义的狭隘,是严重不匹配的。
纽伦堡之问纽伦堡苦苦挣扎,未来不明朗:为什么德国会产生希特勒?
——南德十日行记(16)
主讲 | 李筠
就士游德国宗教与哲学之旅行至纽伦堡,在纳粹全国代表大会旧址,阿拉善SEE生态协会会长钱晓华先生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即:有那么深厚西方传统的德国,拥有那么多思想大家,为什么还会产生希特勒的纳粹政权?
此次德国之行的行前讲座“德国史话”,学者李筠和施展的讲座、点评,部分涉及到了这个问题,我们分别摘录。本文为李筠讲座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1871年,德国人梦寐以求几百年的统一完成了,这就是第二帝国。神圣罗马帝国是第一帝国,它在1806年被拿破仑干掉了。拿破仑弄了一个莱茵联邦,把一些德意志诸侯拢在一起,成为他支配的地盘。俾斯麦主政的德国,通过普法战争干掉了法国,德皇是在法国凡尔赛宫的镜厅里加冕为皇帝的。
这样一个统一了的德国,有它非常优秀的地方,但也有很多很危险的东西,在它统一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
优秀的地方就在于,它作为一个庞大的政治和经济实体,一旦凝聚起来,能量就可以充分爆发出来。1871年,德国统一以后,它的经济总量就上升得非常快,很快就赶超英、法,整个综合国力增强,人口翻了一番,前后不过三十年左右的时间,处在全面膨胀上升的状态。但是作为一个欣欣向荣的帝国,它的病根也膨胀得越来越厉害。
第一个方面,皇帝威廉一世没了,威廉二世来了。他不买俾斯麦的账,基本上放弃了俾斯麦在各国之间搞平衡的策略,自我感觉良好,跟谁较劲都很有把握,他要争夺日光下的地盘。于是,皇帝本人出现了非常不慎重、非常具有攻击性的刚愎自用的状态,和俾斯麦老道的外交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可以说,第二帝国在外交上是失策的。
俾斯麦
富有攻击性的德皇威廉二世
第二个方面,德国的官僚政治迅速发展起来了。1800年左右建立的柏林大学和其他大学,为它提供了高质量的行政人才,使得德国的官僚制非常发达,执行力、运转效率非常高。但是,它也有一个重大的毛病,就是韦伯对俾斯麦最重要的批评:德国丧失了政治家。上面有一个什么都要拿主意的皇帝,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下面都是一些高效率的办事人员,结果呢?出主意、谋划的人没有了,可以提意见、可以争辩的空间没有了,这就使得整个国家的弹性、韧性、谨慎、深思熟虑等等这些都没有了,整个国家就变成了一驾越滚越快的战车。
第三个方面,配合皇帝和官僚的,是民族主义。民族主义在德国有好几次高潮,拿破仑打败他们的时候就有过一次,费希特当时有很著名的演讲。国家崛起的时候,当然是民族主义很兴盛的时候。而且,民族主义通常都会有非常鲜明的敌人。拿破仑战争的时候,德国民族主义的敌人是法国;而第二帝国的时候,敌人变成了英国。整个英国在世界秩序、殖民秩序当中的霸主地位,让德国在政治、经济上,都很难受。英国通过金融红利这种的生财之道,使德国这样一个吭哧吭哧弄实业的国家觉得油水都让它悄悄地吸走了,我们辛苦半天,英国轻松就拿走了,而且地盘那么多。
所以,以英国为敌,加上皇帝、官僚、民族主义的因素,所有这些事情就凑成了第一次世界大战。这里还有一个因素,大家不要忘了,普鲁士本身就是一个以军国起家的国家,它的原型就是条顿骑士团。
后来的德国成为二战的策源地,实际上也很正常,因为《凡尔赛和约》本身就是一个很不公平的安排,这样的安排做出来,战争也是可以预见的。因为它最多达成了短暂的休战,德国的报复迟早是要来的。凯恩斯有一本书叫《和约的经济后果》,在当时(1919年)谈这个和约的时候,实际上凯恩斯已经非常明确地告诉大家,和约肯定是失败的,如果纽伦堡苦苦挣扎,未来不明朗你们按照瓜分德国的方式来做最后的决定,德国将会变得畸形,然后反弹,这是可以预见的。
巴黎和会会场
《凡尔赛和约》的不公平安排,是第三帝国希特勒崛起的一个重要的基础。当时,全世界经济大萧条是一个方面,《凡尔赛和约》的政治安排,恶化了这样的经济形势;再加上纳粹的政治策略和军事冒险并重。它的政治策略充分利用了魏玛共和国的民主制度,通过选举上台。实际上,在发动战争初期,大多数德国人,尤其是官僚阶层,对于打那么大的仗是否能赢,是没有充足信心的;但是赢下法国以后,德国人基本上就有了定心丸了。
总体而言,德国第二帝国时期皇帝的刚愎自用、官僚制度的发达、民族主义的喧嚣,对英国为首的所谓世界秩序的挑战,加上军国主义的底色,这些东西基本上都遗留给了希特勒的德国。另外,希特勒用最新的方式,就是所谓民主时代的到来,意识形态的宣传成为一个超级有效的动员工具;再加入了种族主义,把犹太人找了出来,使得这个对立更加尖锐,所以纳粹德国要比第二帝国时代的民族主义还要厉害。此外,它不光在理念上做文章,它的动员机制也很完整,大家可以翻一翻《戈培尔日记》,里面就有很多动员群众的记录。
分析纳粹如何崛起和失败的书有很多很多,我个人最喜欢的还是那本老书,就是威廉.夏伊勒 (Shirer.W.L.)的《第三帝国的兴亡》。虽然篇幅比较长,但作者是记者出身,文笔很好,能够用清晰的语调、很强的洞察力,讲清楚这件事。
按照政治哲学的思路,会发现那时的德国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内在矛盾,就是帝国的野心和种族主义的狭隘,是严重不匹配的。如果你要成就一个帝国,你必须是普世的,把所有人都包进来,要有雅量,雍容大度地把不同的人、多样的事物,调和成一个和谐的状态。而希特勒的第三帝国表面上是一个帝国,但核心恰恰是种族主义的——如果我不是你这个种族,就被你完全排除在外了,而且没有办法改变。也就是说,当你把这个帝国的载体设定为一个狭小的圈子,但是你想要的事业又是无限广阔、无所不包,实际上就有一个重大的内在的矛盾,而且不能被克服。
随着战线的拉长,尤其是对苏战争的受挫,由攻转守,就会明显看出来,实际上它得到的支持即便在国内都衰减得非常厉害,暗杀希特勒、起义造反、地下活动频繁出现。事实上种族主义的德国,根本就不配成为一个帝国。
雄心勃勃的希特勒
就士游参观达豪集中营
就士游参观达豪集中营
纳粹德国所面对的敌人几乎是一个无限开阔的海洋秩序,无论是大英帝国,还是已经快要成为世界霸主、取而代之的美国,它们都立足于比较开放的海洋秩序,它们所经营的资源和权力的流动,都是世界规模的,而不是一个国家规模的。只要你是开放的,资源就可以源源不绝,只要你是封闭的,资源再多也会耗尽。当时的德国和英美大概处于这样一个状态,那战局的扭转就是迟早的事。
再简单谈一谈战后德国。我个人认为东德和西德的情况,不是从当时分裂的时候,而是事后尤其是东德很多事情被揭开以后,二者基本上是天上和地下的对照。西德经济在腾飞,成为世界第三;而东德呢?原来德国留下的那点东西,被苏联人弄走了,它成为苏联控制的一个环节,分工很单一,结构很扭曲。另外,从政治和老百姓的基本生活来看,西德人非常重视人道的重新认识。这集中在战争罪责的清算。当然,这也经过了好几个阶段,一开始觉得“我们也是受害者,我们也是被控制的”,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想把自己择出去,那是在阿登纳时代。后来勃兰特出现了,德国人开始正面地面对,因为只有正面地面对自己的过去,才能有担当去面对未来。全世界公认西德人对战争的清算最为彻底。而东德人长期处于意识形态控制下,处于超级厉害的特务政治的控制下。
可想而知,当1990年德国统一的时候,经历了一个非常非常困难的过程,双方的差距无论是在经济上、政治上,民众的心理上、生活状态上,差别都非常大。这里不得不佩服科尔总理的决心,因为所有的经济学家都告诉他,统一的经济账,这个坑会是个无底洞,填不满,这个“生意”完全不划算。但这不是一个经济的问题,对于德国人来讲,甚至涉及到“我是谁?”“我们德国是谁?”这样一个千年问题如何解决。所以,德国的统一必须完成,那就需要通过大政治家来下这个决心。
实际上,统一后的德国也没有西德被东德拖垮的状况,发展得也很好。
归根结底,德国在战后一路走来,有一个很值得我们深思和借鉴的地方就是:德国只有是欧洲的,德国才真正有未来。我们看到的已经呈现出的趋势,德国就是欧洲的中心,就是欧洲最有分量的国家,就是欧洲的主心骨。当整个德国融入欧洲的时候,欧洲就会变成德国的,不要纠结于“我和法国人怎么样,我和罗马教廷怎么样”这些历史恩怨,放开胸怀,真正把欧洲当作自己负责任的对象,大家都会倾慕你,都会跟着你走。
一个负责任的德国,把自己的历史认清楚,把自己该有的责任担起来,是值得我们尊敬和崇尚的,作为一个领袖级的大国,才会得到众人的心悦诚服。这应该是我们中国去学习的对象,也应该是我们中国往前走的方向。